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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:太監的來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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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候大太監沒想到,他給別人挖了個坑,絆了自己的腳。

司禮監掌印太監趙生不愧是太監裏的頂梁柱,皇上還在禦花園玩土呢,他就把“將門虎子”給送進宮了。

新進宮來的教習一共十三個,都站在院子裏,最小的不過弱冠,最年長的剛剛不惑,等皇子們長大後還能一展抱負。他們短打下筋肉結實,五官端正,都是京城裏長大沒下過戰場的將門公子。估計送他們進宮的人考慮到了賣相和風險的問題,沒敢讓最重視的子弟來搏前程。

選皇子教習的場面很大。

大殿的屋檐下擺四張梨木圈椅,旁邊各有一張小幾,現在其中三個已經坐了人,並宮女太監十餘人侍候,唯獨大皇子張收未至。

院子裏另站了個穿孔雀藍圓領太監服的獨臂男子。他膚色黝黑,左邊衣袖被剪了去,也不帶侍從,就獨個兒站在大太陽底下,一雙眼上下打量著三個年輕人,像只擇人而噬的猛虎。正是禦馬監掌印太監,魏國。

此人本是軍中將領,不服軍令斬殺上司,自行領兵作戰,倒立下了赫赫戰功。他自持功高,居然領著自己的隊伍明晃晃的回營領賞。擅殺上官,依律當斬,張妄沒殺他,只閹了他,並且親筆寫下“遺書”,若有一日魏國覺得他的命令不對而行刺於他,恕其無罪。

且不論這“遺書”是否有效,堂堂皇子願以命作賭,當場把魏國感動得涕淚橫流。此後魏國隨張妄東征西討十餘年,凡其所令,無不遵從。且每戰皆身先士卒,其脾性耿直暴烈,天生神力,乃軍中一員悍將。

張妄兵逼京城前,為攻其不備,逢不得不戰之時,皆不計傷亡但求速勝,魏國每每列於陣前,一把九環大刀所向披靡,悍勇無雙。

直到兵臨京城,大局已定,魏國才含淚扯下左手衣袖,言明自己左臂早斷,這些日子隱瞞此事以求領兵,是欺瞞主上,違背了昔年誓言,願一死以謝。

張妄自然不會殺他,只是將其收入宮中,委以禦馬監掌印之職。禦馬監掌管各地馬匹,偏遠之地且不說,京城馬匹動向皆逃不過魏國的眼,可以說,他就相當於大半個禁衛營統領,皇上將性命托付之人。

在場的眾皇子對其的重視程度,尤勝背後站著軍中老將的幾位教習。

這還不算完,華庭宮有兩層,如今第二層拐角的陰影裏,坐了尊最大的佛——皇上。

今兒張妄本來在皇宮裏到處遛彎,聽說同袍的兒子們來了,特意轉道華庭宮,在閣樓上看眾皇子和魏國挑人。他存心看眾人的表現,便散了儀仗,靜悄悄的從小門進來。

他歪坐在圈椅上,懷裏抱著只被折斷了一邊翅膀的鴿子,一根一根的拔著毛。鴿子疼得不停撲騰,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著,逃脫不得。鴿子細細的爪子上還綁著個小竹筒,完好無損,皇上連看都懶得看。

葛昏曉坐在個小凳上掛機幫他剝核桃,照例走著神,默默數地上的鴿子毛。

待他數到地七十九根羽毛,一只手伸到眼前:“給我幾個剝。”

大太監默默分了張妄一小半核桃。他覺得自己的系統很強大,生生把他從一個剝核桃必傷手的生活廢,變成了生活技能滿點的優秀……太監。

他們剛分完核桃,下頭的人也不等遲到的大皇子了,以二皇子為首,都表示此次挑選以魏國為主。

二皇子畢竟年歲大些,抓住機會給魏國示了個好,又確立了自己在皇子中的地位。剩下兩個皇子年紀太小,身邊的嬤嬤太監雖明白自家主子吃了暗虧,此刻也不便言明。

魏國點點頭,對眾位皇子一躬身,轉頭問眾人:“都會騎馬?”

眾人都答會。

“會馬上射箭嗎?”

有一大半人答會。

魏國又問:“殺過人嗎?”

只有寥寥幾人回答。

“殺的都是何人?”

幾個之前答殺過的,一一站出來表述自己的殺人過程,聽得眾皇子目瞪口呆。

最後,魏國問:“領過兵嗎?”

一半人答領過。

功臣之後,當官自然容易,即使不為軍功,老將們也樂於讓子侄們去軍中歷練一番。

當今皇上重武輕文,誰在朝會上說些之乎者也、引據皇上根本不知道的經典,他能直接把人拖出去打板子。但如果臣子說的是軍中事物、古人兵法,皇上還是樂於聽下去的。上行下效,京中習武之風甚濃。

魏國眉頭緊鎖,目光在幾個殺過人的家夥臉上一一刮過,點了其中一個面如冠玉的弱冠少年:“你說起殺了個偷盜的仆人時,語氣頗為自豪,為何?”

這少年花了大半時間描述仆人偷盜的方法和物品,對自己殺人只一帶而過,但他臉上自信滿滿,與其他殺家仆的人的慚愧截然不同。

“今日在座諸位皇子都有挑選教習的機會,由此可見皇上一視同仁,諸位想要學的,只怕不僅是騎馬打仗的本事。”他頓了頓,“小人說仆人偷盜的故事,是想表明自己心細而能從微末處發現端倪,膽大而敢親手殺人。”

魏國微楞,便聽一個稚嫩的聲音道:“可是我們挑的是武教習,騎馬打仗之外的本事,向文教習學不也一樣?”

“回三殿下,”年輕人含笑道,“我並沒有說自己不會騎馬打仗,只是,我在會騎馬打仗的人中,比較膽大心細。”

華庭宮中的張妄聞言笑了笑,把手裏空手剝好的核桃仁全倒進葛昏曉手心,自己又抓了把核桃,壓在奄奄一息的鴿子身上繼續剝。

葛昏曉看了眼自己身邊的核桃殼和張妄隨手扔腳下的那一堆,略覺羞愧,皇上好像根本不用他幫他剝核桃。他力氣小,掛機都比不上張妄一半的速度。

張妄見老病鬼看他,低聲解釋道:“他們的爹早把邊境掃平了,除非他們造反,否則一輩子都用不上武教習。”

“皇上聖明。”

皇上充耳不聞:“他們為討朕的喜歡,武教習聰明且會站隊才最要緊。反正教習不止一個,多選幾個,總有人幫他們說話。”

葛昏曉換了個詞:“皇上所言甚是。”

張妄嘆了口氣,繼續埋頭剝核桃,偶爾膩了還拔幾根鴿子毛。

他本是個坐不住的人,可看著葛昏曉握著鉗子一枚一枚的夾開核桃,眼神專註又空洞,好像初夏的燥意都隨著那些核桃殼被挑走了似的。

葛昏曉其實是個如水的男人,隨波逐流,不冷不熱,永遠被動,柔和而固執,沒有逆流而上的沖勁,卻能水滴石穿。

正是因此,他在張妄的成長中造成的影響降到了最小,也最深刻。

底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把野心寫在臉上,如果被他教導的皇子不夠堅定,很容易被其引導,如果皇子足夠堅定,長大成人後必然會有一番君臣之爭。

臣為君輔,君心當如海,臣子猜而不得,自生敬畏。距離太近,君臣間心有靈犀絕非好事。

魏國不懂這個,他只覺得這個年輕人不錯,反正這群備選裏根本沒有知軍事的,有個聰明人湊合一下也行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“小人,柳如風。”

二樓的葛昏曉剝核桃的手一抖,生生把自己從掛機狀態抖了出來。

柳如風,他的師兄,邱月的未婚夫!

當年葛昏曉冒險出宮,一開始為的就是見見這位師叔的徒弟,認識邱月只能說是意外。

傳聞此柳如風持才傲物,本是將門之後,自幼隨師傅(葛昏曉的師叔)游歷天下,勵志做下一番大事業,因此將自己和邱月的婚約一拖再拖。之後張妄橫空出世,後無仗可打,且世人紛紛習武以求功名利祿,柳如風不願與之同流,棄武從文,被當代大儒收為關門弟子。邱家得罪司禮監時,柳如風仍是一介布衣,故而邱月視他如無物,自行入宮待選。

沒想到,這人終究以武教習的身份入了局。

“認識?”

葛昏曉深吸一口氣,慢慢吐出:“他與我師出同門。”

張妄按在鴿子身上的手一重,生生壓斷鴿子的骨骼,斷骨刺破內臟而死。

葛昏曉說自己是久病成醫,和家鄉游醫學的粗劣武藝,張妄便這麽信著,反正宮闕深深,無論葛昏曉在入宮前有什麽經歷,都該如過眼雲煙,不覆再提。

也不允許再提!

張妄沈聲道:“朕記得你是十歲進的宮。”

葛昏曉站起身,走到張妄面前低頭答話,一字一句幹脆利落得有些無情:“家師不收庸人,我四歲時便通曉世情,家師以為奇,可年歲漸長,毫無長進,被家師舍棄。”

有系統在,他能通過查看好感度知道周圍人對他的真心假意,但也僅此而已。

他被當成天才教養了五年,五年中學會五禽戲和諸多神奇的醫術,也因此累垮了身體,重病纏身。幸虧系統搭救才活了下來,此後即使他的身體非常健康,脈象和體征都保留了重病的模樣。

師傅信了他的“命不久矣”,走了;而後葛昏曉徹悟系統的強大,選擇入宮。

張妄皺眉道:“和那些人還有聯系嗎?”

“沒有。”葛昏曉毫不猶豫道。

暴君點點頭,抓起自己剝的核桃,放在葛昏曉的桌上,道:“你師傅沒眼光。咱們繼續看戲吃核桃,讓那‘不庸’的柳如風在底下討好朕兒子去!誰收了他朕不立誰!”

金棕色的核桃仁,每瓣都完整無缺,用手掰出來絲毫沒破壞果仁。

他在安慰他?

葛昏曉楞了楞,鬼使神差的,居然真的接過核桃,握在手心。

葛昏曉一直很清醒。那五年是自己騙來的,師傅早晚會走。所以他才會在五年中廢寢忘食的鉆研醫術,是早就做好了被師傅戳穿的準備。比起被師傅拋棄,當年發現自己不論如何都只能當個太監,對葛昏曉的打擊更大。

可面對張妄這種瘋到極致的人,葛昏曉的冷靜,反而讓他看不清張妄的想法。

——他本以為皇上會起疑心,卻不料,張妄起的是愧疚之心。

“吃啊,嫌棄朕?”

葛昏曉擡起頭直楞楞地望了張妄一眼,用看瘋子的眼神。然後低下頭,撚起核桃仁送進嘴裏。

張妄被他那麽直白的眼神看得大怒:“信不信朕把你的眼睛挖出來?”

老病鬼頷首低眉,仍是那一句:“皇上恕罪。”

他不會挖他的眼,所以答什麽都是一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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